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緩逝的夕陽行業 —— 活字印刷


甄靖童撰寫


初次拜訪快樂印刷公司的時候,我小心翼翼地拿著電話導航,朋友說,好似不是這個方向呢。我一回頭,看到了白底紅字的招牌,很醒目,大大隻字寫著「快樂印刷公司」,簡單明瞭,很醒目地活在了一街的食肆中。在茶色的玻璃門後,快樂印刷公司的老闆關伯伯在熟練地操控著活版印刷的機器,他的太太坐在店鋪後頭整理著文件,二人不語,空間裡傳來機器轟隆的聲音。舖頭內擺滿了許多印刷用具,兩櫃子密密麻麻的字粒,桌子和椅子上堆滿了印刷成品,空氣中時不時飄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油墨味。



在大角咀博文街最久的這間舖頭


這家舖頭在1977年就屹立在博文街,如今已經默默地經營了四十多年,成為這條街現時上最有歷史的店鋪。眼見各式各樣的店鋪來了又走,招牌裝好又拆下,從以前的羊毛衫舖、洋服舖、藥材鋪變為了各種食物館 。老闆關伯伯已逾古稀,做印刷這一行已有六十年的經驗。1957年的時候他來到香港,學師之後便做到現在。


為何在1977年開舖呢?原來是因為在七七年之前,政府對印刷機器有所管制,需要去警局拿特別牌。比如搬運機器,要去申請「行街紙」,如果機器壞了,要去賣爛鐵,也要去寫一張取消的證明。在那個時候,關伯伯只好買一部印刷機去別人的舖頭做生意,然後去逐間推銷印刷生意。在1977年開始,這類的規定取消,他自己就出來開印刷公司。


翻閱資料,發現香港的印刷行業也曾有過旺盛的年代,五十年代時主要服務本土所需,當時香港大概有五百多家印刷企業;七、八十年代為本土印刷業的全盛時期,伴隨著工業起飛,促使包裝印刷業的迅速發展,到七十年代香港有一千五百多家印刷廠。


而從九十年代開始,活字印刷逐漸被更有質和量的柯式印刷、桌面印刷取代,活字印刷逐漸式微。本土四大鑄字廠:博文、達興、建國和永成相繼於 1990 年代結業,而最後一間鑄字廠友聯鑄字廠也在2002年結業。


然而現時香港本土的印刷生意越來越淡,其中之一的主要原因是印刷業的業務北移,或者生產線遷往其價錢更便宜且不需要預付訂金的國家。幸好仍有一些熟客選擇幫襯他們,伯伯與太太尚可維持生意。同時對於他們來說,每日回來聞下油墨味,也早已是習慣。「這樣的手作很簡單的,不過現在已經賺不到錢了。」伯伯坦言道。


機器


快樂印刷公司裡的海德堡風喉照鏡印刷機是關伯伯在1977年購入。「三萬多,當時都可以買一層樓了!」關伯伯說道。如果是全新的,則需要十萬、八萬塊。但這部印刷機,也是德國的商人更換機器時以便宜的價格賣出的二手機。雖說這是一部二手的印刷機,但已經使用了四十年,快達半個世紀,現也還能有力地運作著。「自己一個人一手一腳來用,機器用得比較健碩,可以用得比較久。」



店內還有另一部更古老的在本港生產的印刷機器,別於風喉照鏡印刷機是其可以靠機器自動移動紙張。這部更舊的機器需要依靠人手把紙逐張擺好、拿出,過程較為繁瑣。現在偶爾會用上這部古老的機器,比如為了避免繩子纏住機器,就會用上這部機器為附有繩子的公文袋印刷。


店內現在使用柯式印刷較多,因為它可以進行大量印刷。但柯式印刷中不能使用針孔線和數字機,所以使用柯式印刷的成品,需要與海德堡風喉照鏡印刷機一起配合使用,這樣才可以為印刷品加上撕開的虛線和單據上的數字碼。


現在大多數接到的印刷委託都是單張、收據等,要決定接到的訂單用哪一種印刷方式,關伯伯說要看店內有沒有足夠的字粒。如果夠字粒就排字粒來印刷,如果不夠就使用柯式印刷。店內也還保存著一些老顧客的字粒排版,「這些是經常用的,我懶得拆開,就放在這裡。」



變化

【快樂印刷公司裡的部分字粒牆】


以前的活版印刷,一個個字粒、一條條鉛片整齊排好後才會進行印刷。然而字粒是用鉛所製作,較易被磨損,印刷過「十萬八萬次」之後便不能使用。在電腦還未流行的時候,傳閱的媒體都依靠著印刷,其需求量大,故便經常需要去字粒舖購買字粒,生意繁忙的時候更甚需要每天去買字粒。因香港現在已沒有鑄字廠,字粒是用一個少一個,沒得再補,故現時會使用膠製成的小塑料版去代替字粒。


【塑料板的照片】


電版也是現在會使用的工具,用塑膠或者鋅製成,不用再逐個字粒挑出來排版,只需一塊擺在框內,相比於字粒,更方便且耐用。


有些可以通用模樣的電版,比如收據、帳單等,可用到不同公司的印刷委託中,故這種電版也稱為公版,在印刷不同公司的單張時,可以經常用這種公版,只需要把公司名稱換一換即可。


【電版和其印刷品的照片】


有趣的是,在採訪的過程中,關伯伯正好在調整盛著字粒的框。因所使用的字粒高度不一,凹凹凸凸的,印出來有些字顯示得不明顯。需要黏一些紙在框的背後,墊高這些字粒,才能使得印出來的每一粒字都清晰可見。關伯伯調整了三四次,反覆把框從印刷機裡拿出,調整好後再放入,啟動機器,一次一次嘗試檢查印刷效果,大約花費了二十多分鐘才能把印刷的框調整到最合適。


工具

除了字粒和印刷機,在活字印刷中也有不少趣緻的工具。


瓜打

用來在字粒排版裡隔位,維持合適的字距和間距。



鉛片

一行行筆直的鉛片,在字粒排版中做行距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數字機 每按一下即可轉動下一位數字,運用在活版印刷中,可以為單據印上按順序的號碼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針孔線

可安在字粒框中,在印刷的時候,為紙張印上可撕開的虛線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切紙刀

舖頭內有一部本港永祥機器廠1972年出產的切紙刀,可將大概兩寸高的紙張切開。




夕陽


問到如果等退休之後,這部快半百的海德堡風喉照鏡印刷機和字粒們將何去何從呢?


「當爛鐵賣的啦,我們那行很多人都是這樣的。」


「字粒壞了就不能回收了,我打算如果不做了,就拿去賣掉,都是幾塊錢一磅的。」


「論磅賣嗎?」


「是啊,以前是論粒賣,以前買可能要一塊一粒,現在是論磅幾塊錢賣出去了。」


「現在沒什麼做這些了,可以說是夕陽行業了,很少人做的了。」關伯伯在調整著字粒框的時候,忽然這麼說。查閱資料,現時香港運營活字印刷的商鋪只剩下數間,多多少少面對著後繼無人的情況。雖然有些年青新一代加入活版印刷的市場,例如品牌Ditto Ditto,Aotoletterpress,但這些品牌的業務範圍集中於文創產業,明信片、請柬等別緻、賦有設計感的印刷成品,而非一般運用字粒排版的文字印刷的實用工業。這或許意味著,在可見的未來,實用工業類的活字印刷工藝,可能只會以「被紀念的過去」的形式存在於香港。



後記


想做關於活版印刷的主題,緣於筆者有時經過一間有地舖的店,招牌略為殘缺不全,店舖內擺設稍為凌亂,看不出售賣的是何物。後來有次見到有社區導賞團拜訪這家舖,才發現這是一家活字印刷舖。(或者說曾經是一家活字印刷舖,因筆者也詢問過這家舖,而店主說原來舖頭內已無活版印刷機,只剩一牆的字粒。)也如我初次拜訪快樂印刷公司的時候,若非特意去拜訪,在滿街琳瑯滿目的食肆裡,我可能輕易地忽略過這間舖,也不會想到原來這些舖頭裡,堅守著本地工藝,延續著工藝的生命。


2021年5月,房委會宣布決定清拆四座政府工廠大廈,涉及二千多戶租客,需要在十八個月內搬遷。二千多戶的租客叫苦連天,無一不表示搬廠的諸多困難。據報導採訪,葵安工廠大廈內經營印刷業的易生,擁有多部的多海德堡活字印刷機。面對此政策,易生選擇「光榮結業」,把多部印刷機賣給本地南亞「收賣佬」轉售外地,否則也只淪為賣爛鐵的下場。而當中波及的商鋪還包括同樣自言夕陽行業的梳化座椅、茶樓必用的竹製蒸籠廠等。無可逃避的事實擺在眼前,許多本土工藝正因各方因素面臨著無以為繼的局面。


活字印刷被時代淘汰,直到消失殆盡,只能成為過去,是必然的結局嗎?


參考資料


瑞欣 (2021)。<搬廠怎同搬家?四廠同時清拆必波及各行各業 五金廠、蒸籠廠、印刷廠訴說搬遷之難>。《明周》。取自 https://www.mpweekly.com/culture/宏昌工廠大廈-葵安工廠大廈-五金廠-193421


東網(2021)。<房委會拆工廈建屋 傳統工業嘆迫遷恐令手藝失傳>。取自 https://hk.on.cc/hk/bkn/cnt/news/20210815/bkn-20210815001527170-0815_00822_001.html


香港印刷商會(2009)。《香港印刷第43期》。取自


香港文化博物館(2020)。<字裏圖間-香港印藝傳奇展覽 >。取自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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